【诸事未定/08:00】地狱 · 天堂
1 窥视
这是一个位于郊外的小院,简洁朴素之间又带有些许别致的情调。没有院墙,木制栅栏点缀着洁白的花丛,主体建筑是一栋二层小楼,砖墙、木门,带有一种古典之美。
深秋时节,院落的地面也铺上一些落叶,伴随带着凉意的风转圈舞蹈。
暮色渐沉。二楼的窗帘没有放下,屋内灯光昏黄。从窗外望去,隐约能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,伫立良久,又默默离开。
没有人会留意到,院落外不远处,还站着两个漆黑的影子。他们一直藏在树后,直到窗前的身影离去,才悄悄活动了一下。
“大哥,你不进去?”其中一人低声问。
另一人像是没有听见,只是凝视着窗口,没有给身边人任何的回应。
不了。这原本就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。
又是一阵沉默后,先前说话的那个忍不住再度开口。“为什么不带走他?”
是啊,为什么不带走他呢?
就像那个时候一样……
于是,这一别,又是三年。
2 梦
砰!
枪声响起,伴着硝烟,和血液飞速喷涌而出的声音。
他知道,此刻江停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,他虚弱到站立不稳,双手与其说是在颤抖,不如说是在摇晃。他却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情绪,强烈到让他这个天生情感缺失的人震撼,虽然只是一瞬间。
二十年前的山洞,二十年后的谷底。二十年的时空交叠。
终于再次接触到那久违了的最强烈、最纯粹的情感,虽然只是一瞬间。终结即是停留,停留便是永恒。
只是,江停,你就那么恨我吗?
爱之欲其生,恨之欲其死……
呼!闻劭猛然惊醒,直挺挺地坐起来,胸腔剧烈地起伏着。待呼吸平复,才发觉衣衫已被冷汗浸透。
又是那个梦……
还好,这只是个梦……
轻声叩击房门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。
“大哥,该出发了。”阿杰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。
3 心
闻劭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窗外,小心地观察着屋内人的一举一动。他的模样一点都没变,清冷之间带着一丝忧郁。他常常伫立在窗前凝视着某处,似乎在等人,又似乎在沉思。从闻劭的角度远远望去,形单影只,不由得体会到一种感同身受的孤独。
再次找到江停,他们花费了不少波折。又是三年。然而,在闻劭看来,踏遍山水寻人的艰辛总好过病床前等待的煎熬。
此刻,江停躺在二楼的床上,手里捧着一本书,头上带着耳机,似乎在听音乐。
多少个瞬间,就和此时一样,努力压制着想要闯进去,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冲动。内心的起伏越来越明显,闻劭有些惊讶的发现,自己的心竟然开始怦怦跳。
怎么可能呢?他根本就没有心。或许,从来都没有。至少江停他是这么认为。
一直没见那个姓严的。他们二人的照片却挂满了墙壁,从结婚照到纪念照再到生活照。他觉得有些不舒服。
为什么,明明没有心,却仿佛体会到心痛的感觉?
虽然已不在生死一线摸爬滚打,但以他的性格,终究不会允许自己沉浸在某种情绪中。而且,他隐隐察觉,这昏黄的灯光笼罩下的一片温馨中,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。这样想着,就连照片中那早已不属于自己的曾经的红皇后的甜美微笑,都能读出一丝苦涩。
出神的工夫,他突然看到江停不知何时站到了窗前,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。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躲回树后。
怕什么呢?又不可能被看到。
“几年不见,最近好吗?”闻劭对着江停喃喃低语,然后低下头。
他没有看到,江停轻轻闭上了眼睛,嘴角勾起一抹微笑。他无从知晓,江停在听什么歌。
播放器被不经意间触到,屏幕亮起,是一个圈环绕着阿拉伯数字“1”。
单曲循环。
4 游魂
姓严的去哪儿了?他已经派阿杰去查了。
闻劭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。再次醒来时,他就成了山谷的游魂,随风漂泊。
虽然总把“下地狱”挂在嘴边,他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。然而亲身经历的这一切却让他不得不对曾经的信仰产生怀疑。
难道是作恶太多,地狱都不肯收留他吗?
总不能是神明大发慈悲,让他去了却尘缘吧。
如果真的有神明,那应该是白粉做的。
其实这句话也是假的。能让我奉若神明的,只有你……
5 单曲循环
江停手中的书迟迟没有翻页。
他微闭着双眼,任凭自己陷入无穷无尽的回忆。脑海中,是那个人的身影,耳畔,是那首熟悉的旋律。
是的,一直都是。
Young and Beautiful. 单曲循环。
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'm no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?
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?
三年了,很多东西早已物是人非。
严峫已经离开他,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,女方是个内勤警员。这样多好啊,能够理解、照顾他。不久前,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。
这才是应该属于你的人生,我只是个过客。
把所有祝福送给他,一切回忆都留给自己。
当尘埃落定,终于发现自己也是一无所有,空留悲伤。孤独的游魂,漂泊在这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人间。
悠扬的小提琴旋律还在单曲循环。
那人也如单曲循环,山崖尽头的少年,爆炸硝烟中的魔鬼,触摸不到却真实存在的危险气息,午夜不断上演的噩梦,从不因光流逝而暗淡。
方才,又看到他了。
6 地狱
江停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。为什么对于伤害过他的许多人、不公正的待遇,都会随时光流逝而看淡,都可以最终选择和解,却唯独不曾对那人选择原谅。
是啊,就像那人,也从不肯放过自己,无论是活着,还是死了。
装着白色液体的针管、塑料厂爆炸硝烟中那十几个队友的脸、用铅笔戳穿喉管的村医、悬崖上的疾驰的越野车……
废弃剧院悠扬的琴声、小河边奔跑嬉戏的身影、山崖尽头的少年……
曾经最向往的,曾经最想抹去的,所有与他有关的,都那么深刻。
多少个不经意的瞬间,心里没有理由地涌起一种难受,山谷的枪声、硝烟与血腥,让他胸口发闷到几乎无法呼吸。
多少个失眠的夜里,伴着剧烈的头痛,童年的旋律萦绕在脑海,似乎要刺穿耳膜。
多少次梦中惊醒,他的衣衫被冷汗浸透,许久回神,才记起自己一直喊着他的名字。
他拼命工作,让自己没有任何空余时间去不由自主地记起他。他体贴又迁就着严峫,以为用严峫填满自己的整个世界就能把那人挤出去。他在亲友面前开怀大笑,努力表现得开心甚至孩提般的顽皮,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,他早已甩开旧日的阴影,他现在很幸福。
你自己去下地狱吧。我要和他一起,留在人间。
乐曲骤然停止,播放器的电量已耗尽。
因为我太向往人间,所以把你推向地狱。
7 触碰
他就这样静立在不远处,究竟过了多久,全然没有意识到。薄暮冥冥变为长夜漫漫,屋内昏黄的灯光一直都没有熄灭,宛如夜色中一点萤火。时针与分针重合时,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。
“出来吧,我知道你一直都在。”清亮的嗓音打破夜的幽静。他逆着光,任阵风拂动衣角,远远望去,仿佛午夜的精灵。
四周黑暗无边,除了深秋的冷风摇曳树枝的婆娑声,不再有任何响动。江停却依旧伫立在风中。他的眼睛锁定在不远处。那里明明漆黑一片。
他真的能看到自己吗?
或许根本不用看到。就像以前的任何时候一样。即便不用眼睛,他也能听见,嗅见,或者是感觉到我……
这样想着,已踏着满地的落叶前行。他的步伐时慢时快,带着不易察觉的犹豫,又带着一丝迫切。
期待、又害怕打破这幻象。
十步,五步,两步,一步。
他在距离一步远时停住。缓缓伸出手,指尖微颤。闭上双眼,这样就看不到下一刻两人的手掌如何交错在虚空,就像无数个梦境。
“你的手,好冷……”他听到他这么说。
猝然睁眼,他们的双手竟切切实实触碰,同样修长的手指交握在一起,就像二十年前的那个山谷。一滴雨落在手背上。
两人再无话,他们都在风中站立许久,同样冰冷的躯体贴在一起,都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暖意。
话语已不再重要。任何东西都不再重要。
他们在慕色中亲吻,记忆自触碰的那一刻交换,宛如时光倒流。
如果时光真的能倒流……
没有欺骗,没有背叛。
其实,我一直都想……
风雨初歇,天已微明。
要走了吗?
嗯。
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,江停喊出了他的名字。
8 真相
“严峫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超负荷的工作,加上从未停歇的内心折磨,终于让江停早已毁得七零八落的身体彻底垮掉。严峫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,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每况愈下,犹如风中的残烛,终于要燃尽。
“不,别这么说,会好的,会好的。”他握着江停的手,说着并没有任何信服力的安慰的话。
对不起……
对不起,不能陪你走下去了。他以为江停会这么说。
弥留之际的江停气若游丝,仅存的意识甚至无法确保清晰的发音,把耳朵贴近才能隐约分辨。“……欺骗……了你,欺骗了……自己……”
“不,不是的。”严峫把江停的双手覆在自己的脸上,泪水顺着指缝滑落。
“欺骗了……他……”
心电图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。严峫依旧不住地用脸蹭着江停的双手,“不是的,不是的。”
一定是因为他已经神志不清,才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当残破不堪的躯体腐烂与人间,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也注定无法升入天堂。
坠入地狱,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?
你会在地狱等我吗?
9 还好是个梦
砰!
枪声响起,伴着硝烟,和血液飞速喷涌而出的声音。
呼!江停猛然一哆嗦,身体应激性地要坐立起来,却被环在腰间的手臂禁锢住。
好在枕边人没有被吵醒,只是无意识地把臂弯收紧了一点,好看的眉心微蹙了一下,又再次舒展开。
幸好,这只是个梦。
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。爱人的睡颜儒雅而恬静。江停悄悄撑起一点身体,轻啄了一下他的chun,然后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一些。
曾经因为向往人间,而把你推向地狱。现在终于明白,
拥有彼此,就是天堂。
“带上我。”那天,他望着闻劭转身离去的背影说。
其实,我一直都想跟你走。
你还记得吗,那天是鬼节。
今天,也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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